灰眼珠的男孩：风平浪静的明天
1940年，法国宣布投降。
奥蒂勒带着伊万和孩子回了巴黎自己的家。学校恢复正常上课之后，奥蒂勒继续做教师，伊万找了一份杂工，不上班的日子就在家里和奥蒂勒学习读写，他很聪明，学得很快。
幸运的是，他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。
有时候你很难跟小孩子解释“死亡”是什么，这是奥蒂勒很久以来的苦恼。菲利普的早熟让她内疚，一句“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”把她噎得够呛，可是面对卡蒂不断不断的“爸爸什么时候回来”的提问，她终于受不了了。
“你得告诉她真相，奥蒂勒，卡蒂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”伊万这样说。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！只是……这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。卡蒂和菲利普不一样……她被保护得太好了。这对她来说太残酷了。”
“卡蒂总有一天要长大的，这样对她不公平……对我也不公平。”伊万这话带着点开玩笑的意思，可是奥蒂勒很清楚的知道他说的是事实。
伊万稍微低着头看她，他的眼神很安静也很坚定。
“伊万……你知道，战争已经结束了。你才17岁，只比菲利普大一点，我不能……”
后半句被伊万附在她嘴唇上的手指堵住，“别说了。如果你没办法开口，就由我来和卡蒂说。如果你不放心的话，可以来听着。”
伊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雀跃的，眼角已经有遮掩不住的笑意，奥蒂勒多少有点触动，看着伊万跑开的背影，奥蒂勒觉得有点缺氧一一
他终究还是个少年啊。和自己不一样的，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的少年。
“卡蒂，你现在有空吗？”伊万进了小女孩的房间，这孩子虽然不如她哥哥成熟聪明，但也不笨，此刻正在床上看图画书。
“伊万！”卡蒂一向很喜欢伊万，她热情地把伊万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。
“卡蒂，你想你爸爸吗？”伊万很直接。
“嗯……有时候想吧。他很久没回来了，虽然妈妈没有解释，但是菲利普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……是这样的吗？”
“嗯，他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呢？是因为卡蒂或者菲利普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？”
“不是的。你们的爸爸他是个英雄，为了保护法国去了很远的地方。”
“为了保护法国？可是战争已经结束了啊。”卡蒂突然像大人一样地叹了一口气，吓了伊万一跳，“伊万，你看，我也不是什么不知道的。菲利普说他‘死了’，你知道什么是‘死了’吗？”
伊万有点无言以对，想试着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向女孩解释“死亡”的概念。
“其实我知道的，之前，在路边那些被抬走的人，他们就是‘死了’吧？爸爸也是那样吗？”
“差不多吧，但是不完全一样。”
“如果是那样，那爸爸也太可怜了。那些人‘死了’之后，他们的亲友都把他们抛弃了。”卡蒂有点要哭了的意思，伊万有点着急，但不及他多做解释，卡蒂就又发问了，“那些‘死了’的人会去哪里呢？”
“如果是他们是好人的话，就会去天堂。”这句话伊万倒是很熟练地说出来了，尽管他自己连这句话里的标点符号都不信。
“伊万，天堂是不存在的，我知道的。”卡蒂直盯盯地看着伊万，伊万顿时有被这小女孩看穿的窘迫感，他简直紧张得要流汗了。
“总之，你爸爸是个好人，老天不会亏待他的。不然我们为什么总是被教导要做个好人呢？”伊万有点没辙了，胡乱地扯着。
“伊万，你真是个好人。”可是我还没死呢一一伊万心里这样想着，但是没有说出来，因为卡蒂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大跌眼镜，“我知道你想试着编些故事来哄我，我也知道妈妈她没办法自己告诉我这个事实。”
伊万一瞬间无言了，卡蒂比他想象中成熟的多，毕竟她和菲利普也是亲兄妹。
“你看，虽然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‘死了’对于爸爸是怎样的事情，但应该不是太好的事情，不然妈妈就不会那么犹豫怎么告诉我了。但是我不太担心我爸爸，不管怎么说，他都是个了不起的人，所以我相信不管在哪里，他都不会混得太差的。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？”
“只是大部分别的小孩都有爸爸，我和菲利普没有而已。但是这也是正常的，之前妈妈总说‘现在是战争时期’，所以没有爸爸也不是一件太稀奇的事情吧……？我的班里有些人，虽然有爸爸，但是他们从来见不到他，那和没有爸爸有什么两样呢？至少我知道，我的爸爸是很爱我的。这就足够了。现在他‘死了’，这有点倒霉，但是我和菲利普和妈妈也该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……妈妈会把我们照顾得很好的，就像一直以来那样。”卡蒂说到“我和菲利普和妈妈”的时候悄悄观察了一下伊万的表情，想看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一一可惜伊万让她失望了。“你呢，伊万，你会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吗？”
卡蒂的话太让伊万震惊了，他叹一口气，轻轻伸手抱住了小女孩，“如果你们想的话，我会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。”他顿了顿，嗓子有点发涩，“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一一卡蒂，我想做你的新爸爸。”
没有伊万想象中的惊讶，“我不反对。伊万，你和妈妈是互相喜欢的对吗？那我不反对，虽然你做我爸爸有点太年轻了，做哥哥还差不多。”然后卡蒂亲昵地抱住了伊万，但是伊万还是感觉到了她的颤抖。“卡蒂，年轻并不是坏事。你看，我可以活很久很久，这样我就不会‘死’了。”
“你就由着性子乱说吧！我知道每个人都会‘死’的，只是有早有晚。”卡蒂被逗笑了，“那么伊万，你要活很久很久，一直陪在妈妈和我，还有菲利普旁边。你要发誓。”
“我发誓。”
路过门后的菲利普听完了全程，合上了手里本打开的书，正要默默地转身走开，却被伊万拉住了。“菲利普！”
男孩有点难受，他知道伊万喜欢的是妈妈，但是始终有心爱的玩具被抢走的别扭，尽管他知道这是太过幼稚的。“怎么？你还要像说服卡蒂一样说服我么？那你可以省省功夫了，我妈妈喜欢你，所以我不会有意见的。”他躲避着伊万的目光，赌气一样地没有提“我也喜欢你”，这对伊万来说应该什么都不是吧。
“菲利普，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。我知道，我没有上过学，还有着糟糕的过去，简直没法和你爸爸比……但是我会好好学习，努力成为配得上你妈妈的人的！”
菲利普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，抬起眼嘲讽一样地问道，“那么我要叫你爸爸吗？”
伊万愣了一下，笑了笑，“当然不用啊。你继续叫我‘伊万’就可以了。”
“只要我妈妈觉得好，我就一点儿意见也没有。”菲利普又垂下了眼皮，压着声音。
“菲利普！谢谢你！”出乎菲利普意外的，一向不与人亲近的伊万给了他一个拥抱，然后就欢快去找奥蒂勒了。
菲利普觉得自己有点身体发热，他对着伊万的背影喊了一句，“如果你有什么要问的……也可以来找我。”
伊万回头给了他一个爽朗过头的笑容，“我一定会的！”
伊万说服两个孩子的过程顺利得让奥蒂勒意外，她有点难以面对少年过于兴奋热切的目光。
“但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我现在只有17岁，而且我还不识字，不能赚很多钱……但是我可以等！我会好好学习，赚钱来养你和孩子们的！等我再长大一点，也不会有人敢说我们的闲话了，再说，你看上去比实际年轻的多……”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，伊万轻轻吻着奥蒂勒的手，浅灰色的眼睛很亮一一可以说奥蒂勒从来没觉得他的眼睛这么亮过，甚至有点太亮了。
“伊万……”
“奥蒂勒，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？你愿意等我吗？别的……如果你不想，我就不做。你说什么是好的，那就是好的，你比我年长，也比我博学的多……”
是啊，除去极端的生存环境，他还完全是个孩子。奥蒂勒简直觉得罪恶了。
“伊万，”奥蒂勒说，“你很好……你知道吗，也许你应该去找别的年轻姑娘……”
“求你，奥蒂勒，别这样说。你明明很清楚我爱你……你也是爱我的，这一点你绝对无法否认，不是吗？既然我们彼此相爱，年龄又算什么呢？即使你老了，我也仍然是爱你的，时间和外表不会让我的心意有任何改变。”少年的语气过于坚定了，奥蒂勒无法反驳，她犹豫的眼神让少年不悦了，伊万伸手紧紧地把奥蒂勒拥进怀里闭着眼亲吻她，他是不擅长拥抱也不擅长亲吻的，没有一点儿技巧和方法，像觅食的幼兽一样用力地胡乱地吻着她，可这种青涩的热情却打动了她，她认命一样地回抱了他宽而瘦的后背，然后就感受到少年太明显的颤抖和快乐，他惊喜地睁开眼睛，眼角眉梢都带上了飞舞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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